全国各地基层工作者也一直在以实际行动保护生态环境,践行“两山”理论。然而横跨在这“两山”之间的“资源诅咒”等障碍致使许多自然风光秀美的地区经济却很落后,“两山”理论的实践道路并不平坦。对此,目前学术界一方面尚缺少将践行“两山”理论和破解“资源诅咒”联系在一起进行系统研究的成果;另一方面,关于践行“两山”理论的研究仅探讨如何实现“绿水青山”向“金山银山”的转化,并没有深入研究“两山”的相互促进和共生发展问题。要想真正找到能够有效破解“资源诅咒”和践行“两山”理论的良策,就必须克服这些孤立和单向的机械论思维和研究方式。
l、面对“资源诅咒”,绕行还是直面?
所谓“资源诅咒”,是经济学中的一个理论。20世纪90年代,一些国外学者通过实证研究发现,自然资源禀赋与经济增长之间存在着显著的负相关性;也就是说,丰富的自然资源并不能促进经济发展,反而会成为经济增长的诅咒。这方面的研究起初主要针对不可再生资源,如矿产资源等。进入21世纪以来,尤其是“两山”理论提出后,以中国学者为主力军的研究人员开始探究可再生资源(如森林资源等)是否也存在“资源诅咒”。多数研究结果表明,在中国的许多地区确实存在“可再生资源诅咒”问题。然而,国内外有些地区的实践经验则表明,可再生资源与经济增长完全可以形成相互促进的良性循环。这就提出了一个十分有意义的重大课题:如何找到一种有效的经济发展模式,以破解贫困地区的“资源诅咒”,实现“两山”理论的目标。这是一项在理论和实践上都十分富有挑战性的课题。
目前关于“两山”理论的研究主要分为2个层面:第1个层面是在认识上对“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思想进行科学解读,相关研究起始于2006年;第2个层面是在运作上研究如何践行“两山”理论,主要探讨将“绿水青山”转化为“金山银山”,起始于2015年。这2个方面的研究虽然起点相差近10年,但都一直延续至今,难以截然分为2个研究阶段。但是前者是后者的基础,后者是前者的深化,且更有利于“两山”理论的实际运用。
通过从第1个层面对“两山”理论科学内涵的研究,纠正了人们关于“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关系的一些模糊甚至错误的认识。这些认识可以分为“二元对立论”和“一元统一论”2类。前者把“绿水青山”与“金山银山”的二元关系看作是对立的,后者则简单地将“绿水青山”与“金山银山”合二而一。这2类观念都缺乏辩证的对立统一思维。“二元论对立论”承认但又无法破解“资源诅咒”,人们只能在“鱼与熊掌”之间做出选择并进行折中、权衡或调“折中、权衡或调和”,就是在解决“两山”矛盾时需要做出适当的让步,如果更倾向于“绿水青山”建设,那么“金山银山”的让步就要更多一些,也就是零和博弈的思维。而“一元统一论”则回避了“资源诅咒”难题,把“绿水青山”的生态价值等同于“金山银山”,忽略了“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的另一层重要内涵——经济价值。也就是号召人们不能总是算经济账,更要算算生态账和政治账,学会“转变思维方式”,通过生态价值评价等方法把生态价值折算为“等量的”经济价值量。如此,那些难以破解“资源诅咒”的地区,也可以轻松地实现“两山”理论的目标了。这种观点看似很辩证,实质上则是对“两山”理论的一种“投机取巧”的解读,忽视了该理论深层次的科学内涵和实践指导作用。
针对上述问题,首先,“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就是说,“两山”是可以互利共生的,是可以实现双赢的。其次,“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而且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前半句采用了虚拟语气:假使找不到破解“资源诅咒”的良方,我们宁愿牺牲“金山银山”也要保住“绿水青山”。“而且”引出的后半句则说明,实际上这种良方是可以找到的,因此“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再次,“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是一种对立统一的辩证思维:“两山”既对立,又可以在某种科学发展模式下实现统一;“绿水青山”既有生态价值又有经济价值,两类价值共同构成了“金山银山”的完整内涵;“就是”两字不是指“两山”的静态、单向和机械的关系,而是一种能够动态双向转换的有机关系。总之,“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科学内涵是指“两山”的双向转换、相互支撑和互利共生。
第2个层面的研究主要涉及如何让“绿水青山”转变为“金山银山”。这类研究虽然没有直接针对“资源诅咒”问题,但向践行“两山”理论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在实践上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遗憾的是,由于上述认识上的局限性,现有相关研究也只是探讨如何将“绿水青山”单方向地转变为“金山银山”,以及通过绿色生产等方式降低对“绿水青山”的污染;而没有反过来考虑“金山银山”如何反哺、促进和建设“绿水青山”,没有把“两山”及横跨在两者之间的“资源诅咒”障碍看作—个有机联系的复杂系统。这在理论和实践上都难以从根本上破解“资源诅咒”。一味地把“绿水青山”转化为“金山银山”,而不考虑反向的促进作用,不考虑两者之间的良性循环,最终势必损害“绿水青山”。进一步研究表明,只有对这种单向转化的思路进行拓展和深化,去寻求致使“两山”双向促进的绿色发展模式,才可能从根本上破解“资源诅咒”,才有助于我们真正理解和有效运用“两山”理论的深刻科学原理。
“两山”理论告诉我们,生态环境良好而经济落后,或者经济发达而生态环境恶劣,都不是生态文明,两者的互利共生才是生态文明。因此对于“资源诅咒”,我们必须勇于面对,敢于破解,不可回避或者绕行。
2、生态文明引领,寻求“破咒”之法
在中国生态文明建设不断向纵深发展的背景下,广大实际工作者和理论研究者为破解“资源诅咒”,共同做出了大量的努力。在实践上,许多可再生资源丰富地区的干部群众探索出了在环境保护中发展经济的一些新路子;而某些生态环境原本不好的地区持续加强生态建设,并使之与经济发展相互促进。这些努力为践行“两山”理论做出了有益的探索。在理论研究上,许多学者研究了“资源诅咒”的传导机制和破解之策。这些研究虽然没有直接涉及“两山”理论,但其中破解“资源诅咒”的思路有助于实现“绿水青山”向“金山银山”的转变。2017年,中国学者在总结国内外相关实践经验的基础上,将超循环理论用于绿色经济的研究,提出了超循环经济理论,首次探讨了产业与生态互利共生的面向生态文明的绿色经济模式。这一成果有助于揭示“两山”双向作用的科学原理,寻求从根本上破解“资源诅咒”的钥匙,从而为实际工作提供更加有效的指导。
我们知道,将循环经济、低碳经济、清洁生产和共享经济等绿色经济模式综合集成,可以构成资源链闭环型绿色经济模式(以下简称“循环经济+”模式)。在该模式下,通过资源消耗、能源消耗、污废物产生、碳排放和产品使用等多方面的减量化,以及污废物的分类回收、循环利用和污染处理等过程,可以实现“从摇篮到摇篮”的绿色经济发展,从而有效降低人类活动对自然环境的负面影响。但是“循环经济+”模式只是一种“阻隔病源,防止病情加重”的消极措施,并不能实现经济活动对生态环境的正向作用,也不能反过来促使“绿水青山”产生经济效益。这只是生态文明的初级阶段,称为浅绿文明。
具体来说,在生态文明的要求下“循环经济+”模式还存在以下局限性:1)从总体上看,这是一种相对片面的绿色经济模式:没有包含完整的资源链循环,更没有考虑相关的生态链和价值链循环作用。2)从资源链看,这是一种相对消极的模式:只关注产品生产的原料供应、节约和回用,没有考虑生物原料的生产;只关注“节流”,没有考虑更为积极有效的“开源”。3)从生态链看,这是一种相对封闭的模式:只关注人造系统,而把自然系统当作外部环境;只关注资源链的绿色管理,没有涉及与此相关的生态链管理;只关注降低人类活动对外部生态系统的负向影响,没有把生态系统纳入正向作用的范围。4)从价值链看,这是一种相对机械的模式:就资源论资源、就生态论生态,没有考虑到价值链的驱动作用;只看到生态环境的成本支出,没有看到生态投入不仅可以保障企业的资源供应,而且能够提升其绿色竞争力,给组织带来更大的经济价值;只是将各子系统割裂开来分别应对,没有用价值链将资源链和生态链联系成一个有机的自组织系统。
要想促使生态环境从“减轻病情”转向“恢复健康”,可再生自然资源的培育和维护是一个关键环节。超循环经济模式是在可再生资源型产业的“循环经济+”模式基础上拓展到自然资源培育领域,将“金山银山”和“绿水青山”联系成一个“从孕育到孕育”的有机系统,并从资源链循环拓展到资源链、生态链和价值链的超循环,从基于3R原则(减量化、再循环和再利用)的循环经济系统拓展到基于5R原则(在3R基础上增加了再培育和再配置)的超循环经济系统。如此,通过经济活动可以有效促进生态环境的健康发展,而后者又反过来支撑经济增长。因此这是一种更加积极主动的“治病健体”的措施,能够达成经济与生态的互利共生,从而真正破解“资源诅咒”,实现“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相互促进和互利共生。这才是生态文明的高级阶段,即深绿文明。
3、“三链”逐级拓展,构筑超循环系统
从以上分析可见,“两山”理论涉及由自然资源、生态环境和社会经济构成的复合系统,其中资源链、生态链和价值链的相互交融和相互作用是至关重要的。如何构筑超循环经济系统,如何促使“三链”共生运行。
首先,通过资源链拓展,奠定生物和物质基础。在“循环经济+”模式的基本资源链循环基础上,向产业链和供应链上游拓展,构建资源链一级超循环。为了让自然资源增长与经济发展相互促进,应当将可再生资源型产业的“金山银山”资源链循环向上游拓展到“绿水青山”的资源培育领域,如森林资源、绿地资源、水资源、湿地资源和动植物资源等自然资源的培育,由此连接成资源链一级超循环系统。在相关政策的支持和监控下,各资源加工利用企业(如造纸企业、木材加工企业、动植物加工企业、生态旅游企业等)为了保障自身的资源供应,就会将纵向一体化、供应链和产业链的范围扩大到上游的自然资源再生领域,并将其作为整个产品生产过程的“第一车间”。如此,自然资源和人工资源能够连接成完整的供应链系统,让资源的“孕育”成为经济活动的起点和反馈点,从而为“两山”融合打造资源基础系统。这样才能使“金山银山”活动与“绿水青山”建设从相互矛盾转化为相互促进成为可能,使生态建设转变为经济活动的有机组成部分成为可能。
然后,通过生态链拓展,提供生态和环境支撑。在资源链一级超循环基础上,向生态环境系统拓展,构建生态链二级超循环。为使资源链超循环经济能够实现自然资源增长和生态环境改善的目标,构建一个有效的生态支撑体系是必不可少的。为此,通过相关生态链将上述各资源链一级超循环进一步联系起来,形成较高层次的生态链二级超循环。所谓生态链,就是把在自然界和人类交互中的各种对生态系统产生影响的生态作用力所构成的生态流和导致生态变化的生态过程连接在一起的链条。从自然视角看,生态链超循环包括:资源和生态相互作用的循环——人类对自然资源的种植和养殖活动促进了生态健康,而良好的自然环境反过来为人类的资源培育提供了有利条件;污废物和生物营养物质的循环——生产和生活污废物加工后形成的各种肥料、饲料和灌溉用水等,反过来为资源培育提供养分和水分等生物生长所需要的营养物质;碳排放和碳汇的循环——生产和生活等活动都会产生碳排放,而“绿水青山”建设增强了各类植物的固碳能力,进而通过碳汇抵消企业和社会的碳排放;如此等等。从人类视角来看,企业、政府、社会和公众的生态投入,如大力实施绿色发展战略、推行绿色政策、发展绿色科技、开展绿色行动、加强绿色舆论监督等,将得到生态产出回报,使企业通过资源培育获得所需的资源供应,人民通过绿色行动改善生活环境、增进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提升生态文明水平。这些绿色福祉反过来又进一步激发人类的生态投入。通过生态链二级超循环的这些作用,自然及人工资源系统和自然生态系统形成相互作用的机制。包含资源培育在内的经济活动和生态建设可以融为一体,从而为“两山”互动提供生态支撑。
最终,通过价值链拓展,注入内在利益驱动力。在资源链和生态链超循环的基础上,还需要向社会经济系统拓展,构建价值链三级超循环。为了使上述资源链和生态链超循环能够有效地和自组织地运行,并使超循环经济系统中各主体能够自觉地为实现生态经济综合目标而努力,除了需要相关的行政指令和管理措施等外在作用,还需要以经济利益为核心的内在驱动力。为此,要以价值链作为纽带将资源链超循环和生态链超循环联系成为更高层次的价值链三级超循环。目前我国生态建设主要是作为公益项目开展的,不具有营利性,需要政府和社会的非营利性投入,导致建设主体的积极性、可持续性、资金来源和建设效果等都受到极大制约。而价值链的驱动才是“绿色青山”和“金山银山”相互转换的关键因素,是对“资源诅咒”的最致命一击。
价值链超循环主要通过绿色价值交易循环和绿色价值转移循环2类过程促进社会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而全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又会反过来进一步规范和优化这2类价值过程。其中,价值交易过程循环分为面向资源链和面向生态链的市场交易循环。前者包含可再生资源供应链内部交易和外部交易循环、可再生资源产品的市场交易循环、生态旅游市场交易循环、自然资源所有权和经营权市场交易循环等,后者包含排污权交易循环、排碳权(含碳汇折算的排碳权)交易循环、生态彩票交易循环等。另外,价值转移过程循环分为市场机制和行政机制下的2类价值转移循环。
前者包含可再生资源型产业内部的绿色投入(如企业或供应链的价值合理配置、加工和销售等环节对资源培育的反哺、各环节对污染治理的投入,以及其他绿色投资等)与绿色回馈(如企业绿色价值和绿色竞争力的提升、各主体经济收益的增加等)之间的循环,以及外部社会资本对绿色经济和生态建设的资金投入与经济价值和生态服务价值回馈之间的循环。后者包含关于生态环境保护和建设的政府公共财政投入、社会绿色捐赠、生态税收和生态补偿等,以及由此所获得的生态环境效益和社会经济效益等回馈之间的循环。在价值链超循环的驱动下,资源、生态和社会经济复合系统能够实现自组织运行。生态建设不只是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部门的孤军奋战,而是整个社会经济系统的自觉行动,从而为“两山”的相互正向作用注入内在的价值动力。
4、实施超循环经济,践行“两山”理论
综上所述,“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的关系,既不能看作是传统经济模式下的对立和冲突关系,也不能把“绿水青山”简单地等同于“金山银山”;既不是折中、权衡和调和的静态关系,也不是从“绿水青山”单向转化为“金山银山”的动态关系。要从根本上破解“资源诅咒”,就是要建立“两山”之间相互促进和互利共生的关系,这才是“两山”理论的本质内涵和目标。而面向生态文明的超循环经济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有效运作模式。
根据以上分析和相关文献,可以归纳出超循环经济系统的“三链”特性。该系统需要遵循减量化、再循环、再利用、再培育和再配置的5R原则,通过资源链奠基、生态链支撑和价值链驱动,形成相互促进和相互催化的多重超循环,构成协同运行的生态经济自组织系统,从而促进自然生态系统与人类社会经济系统的良性循环、互利共生和可持续发展。为此,要从战略上、政策上和管理措施上切实推动和积极发展超循环经济,建立中国特色的“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良性互动的自组织机制,从而真正破解“资源诅咒”,实现“两山”理论的目标。
现在,超循环经济已经不只是理论上的发展模式,国内外都有成功的经验。例如,欧洲某些发达国家通过发展绿色造纸等产业促进了森林资源的培育,使生态系统恢复健康发展,同时又反过来促进了产业发展;中国的林产工业发展促进了人工林的迅速增长,提高了森林覆盖率,并反过来增加了产业经济的资源供应;中国国家公园的建设和许多地区的生态旅游业发展也初步呈现了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双赢的良好局面……今后,超循环经济在巩固脱贫成果、荒漠化治理、自然保护区和国家公园建设、野生动植物保护、实现碳中和与碳达峰目标等许多方面都将大有可为。在不远的未来,中国大地上将到处都可以看到“两山”理论的累累硕果,看到“资源诅咒”的彻底瓦解。不仅“绿水青山”资源丰富的地区可以产生“金山银山”,并反哺“绿水青山”;即使“绿水青山”资源匮乏的地区,也可以通过“两山”的超循环自组织演进过程,实现“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的双丰收!
摘自《世界林业研究》2022年2期